阿九微微一笑：“是我自個兒來的！”

“你自個兒？”大閨女不敢相信的瞪大眼，隨即又左右看看，生怕旁人聽去似的壓低聲：“那、那半兩銀子是你給我阿娘的？”

阿九不答，反問道：“你叫什麽？”

“阿杏，我弟弟喚阿田！你瞧著與我一般大，你自個兒上鎮做買賣拉生意的嗎？”阿杏顯然對阿九能賺銀子這事兒感興趣極了，追著問個沒完，“你可是識字？”

阿九點頭。

阿杏聽罷急得一拍腦門：“我就說吧，我就說吧！當初阿爹便是不讓我識字，若是我識多了字，自然也能上鎮去做些營生，現下倒好……”

“不許責怪你阿爹！”馬玉娘適時從屋子裏走了出來，挑來了一副擔子。

“阿娘，可得讓小弟識字，瞧瞧這與我一般大的姐們兒，自個兒便能去得鎮上做個營生，還能寫個字據是不是？是不是？”阿杏指著阿九的鼻子問。

瞧見阿九點頭，更是激動得不行，嘴裏也連翻叫嚷道：“不行不行，可得讓小弟識字，可得讓小弟識字！對了，你喚啥名字？”

“我叫阿九！”阿九有些好笑的看著面前活躍又好玩兒的阿杏。

她居然一見面便叫自個兒‘姐們兒’，這稱呼雖怪，聽著卻叫人頗為親近。

阿杏立即拉著阿九的手，往阿田蹲著的地兒走去：“阿九姐們兒， 你教我小弟識字罷，我小弟可機靈了，聽了幾日的墻角，現下已會寫十餘個字了，你瞧，你瞧瞧地上，都是他寫的！”

阿九當真瞧著地上的幾個字，正是‘天地玄黃，宇宙洪荒’一行字，只是‘天’字出了頭，‘地’字少了‘土’，‘荒’字又沒了中間的一點。

偷師偷得丟三落四，阿九持起一旁的石子兒便順手替他將缺漏的給補上了，阿田不經朝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。

馬玉娘無奈的嘆了口氣：“行了阿杏，時辰不早了，阿九姑娘還要去田地裏拔菜，又要挑著回山窪子村去，別再耽擱人家的時辰了！”

“走著說走著說，我也去幫忙！”阿杏熱情的拉著阿九便往地裏走去。

一路上，阿杏嘴裏嘰嘰喳喳的，沒半刻停頓，馬玉娘已走到前頭去了，阿九被她拖拽著，又不好叫她閉嘴，只得耐著性子聽著。

走至一半時，阿杏突然停下了腳步：“呀，忘了交待小弟將院門合上，那幫混帳若是趁著我不在去偷菜吃那還了得？！”說著便往家的方向奔去，還不忘沖阿九叫嚷道，“你且在這等著我，我去去便回！”

阿九瞧了瞧這時辰尚早，便找了個路邊的石塊坐下。

不過多時，便聽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。

“這般快便回來了？”阿九擡眼去望，對上的卻不是阿杏那單純又可愛的明媚雙眸，而是一雙飽含著怨毒的眼。

不經嚇得站立了起來，面前的不是阿杏，而是月餘之前隨著李三妹離開山窪子村的聶如月，此番她一身補丁，發絲油膩，面容消瘦……

阿九瞅著有些不敢相認，這還是聶如月嗎？

當初她那臉分外的圓，有李三妹那樣一個做偷兒的阿娘，成日總能變些吃的出來，還曾在自個兒面前耀武揚威，而此刻，整個人瘦去了一圈，身上亦是破敗臟亂的像個乞兒，特別是那卷著衣袖的手臂……

阿九的目光註意到了那處：布滿紅色責打痕跡的手臂，她在上溝村，怕是生活得極為不易。。

上一世，她是害自個兒命數苦難的源頭，這一世，她的苦難似乎也同自個兒脫不了幹系，她們便是註定的一對冤孽，此時此刻，她盯著那張上一世自個兒恨透了的臉，心中卻升起了一絲憐憫。

在阿九打量著聶如月時，聶如月也正打量著阿九。

她一直不明白，為何曾經那般沒用、那般懦弱的聶阿九，一夜之間會變得這般能耐、這般大膽？

自個兒原本處處勝她一籌，可以對她隨意欺淩，此刻卻落得寄人籬下，任何踐踏的地步。

是聶阿九害的！

這一切皆是聶阿九害的！

若不是她舉報了她與阿娘偷金丸子的事兒，阿娘也不會被趕出聶家。

若不是她同馬匪說讓每家每戶將銀子交給馬匪，阿爹便不會被砍了雙腿，不治身亡。

若不是聶阿九她那賤人阿娘同楊永升茍且，楊永升也不會幫著那賤人柳氏陷害自家阿娘，阿娘也不會被趕出戚府，最後又被趕出山窪子村。

眼下阿娘去了康城尋活，將自個兒一人丟在上溝村阿舅家，自個兒成日像個乞兒般，饑一頓飽一頓，每日都被舅母的鞭子抽著渾身沒一處好皮肉，還有幹恁多的活計。

這樣的日子，她哪裏曾受過，即便是在阿奶手底下，她亦是不需要這樣度日的，這一切都怪聶阿九，都是聶阿九害的……

聶如月腥紅了眼，正欲沖上前去打一頓阿九出氣，突然，一個白饅頭從天而降，出現在她面前。

“想吃嗎？想吃嗎？來，從齊爺的褲襠裏鉆過去，齊爺立馬賞你大饅頭吃！”

“鉆褲襠，鉆褲襠！”

“……鉆褲襠，鉆褲襠！”

一名穿著整齊，衣料平整的少年郎領頭，身後跟著一幫看似十歲以下的男娃娃們，起哄著，以一副羞辱的口吻耍弄起了聶如月。

聶如月立在一幫男娃子中間，目光盯著那自喚‘齊爺’的少年郎手裏頭的饅頭，狠狠的咽了一記口水。

自打寄人籬下，聶如月一日便只能食得兩餐，還都只是一些湯湯水水，只能吃個半分飽，面前的白面饅頭，可是許久都未曾沾過一口了。

她咽著口水，實在想吃，真的是餓極了，肚子此刻更是不爭氣的響了起來，聶如月的雙膝不由顫抖了起來。

“快跪呀，先給爺嗑三個響頭，然後再從咱們一排男兒的胯下鉆過去，這白面饅頭便是你的，來，聞一聞，可香著哩！這可是我阿娘方才蒸好的，瞧齊爺我多惦記著你，現下還熱乎著呢便想著給你送來，快，快鉆，鉆完了有饅頭吃。”

五六個男娃兒排成一隊，個個打開了雙腿等著聶如月鉆。

那領頭的正是李三妹長兄李大勇之子——李阿齊，李阿齊是字中獨子，天王老子一般的存在，成日最愛幹的便是帶著一幫弟兄出來生事兒。

李大勇是個能耐的獵戶，家中條件在上溝村又算得上是數一數二，李大勇媳婦茍蓮又是個潑辣兇悍的，若是有人說她兒子一句不好，便能擼起袖子跟人拼命，即便是兒子真生出啥事端來，也不舍得打罵，僅賠一些吃食了事兒，鄉裏鄉親的看到了都避讓著走，更養得李阿齊一顆肥膽，天不怕地不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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